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沧桑变化说稿费
文心

    我国的稿费制,半个世纪以来,白衣苍狗,变化可真不小,让我们把日历翻回到半个世纪前的1949年。当时新中国刚刚成立,各种报纸、杂志相继创刊,这就牵涉到了稿费问题。当时中央出台的稿费标准大致如下:文艺类每千字1020元,诗歌每20行算1000字,曲艺每40行算1000字;歌曲词曲作者各1020元;电影剧本每部3000元一8000元,也有超过1万元的。各级报纸则根据级别制订出相应标准,大多根据类别以篇计酬,比如新闻消息类、通讯类等,报社内部的编辑、记者在本报发表的文章不计稿费(在以后若干年有改变)

        20世纪50年代的物价很低,在一般中等城市,鸡蛋两三分钱一个、大米几分钱一斤、猪肉两角钱左右一斤。当时如果能拿到一笔稿费,足可令周围的人刮目相看。不过,中央虽然制订了稿费标准,但各个报刊在具体实施中,又各有千秋,差别很大。

    《人民日报》被称为“中国第一报”,按理说它的稿费应该是可观的,但它支付的稿费和各省的省报差不多,甚至还略低于有的省报。既然“中国第一报”都这样,其它的“小兄弟”也就立即跟进,结果是全国报纸的稿费都普遍偏低。

    那一个时期,能保持稿费正常状况的,当数被誉为中国第一刊的 《人民文学》、《文艺学习》和后来创刊的《诗刊》以及各大区的几家杂志,如东北的《文学月刊》、中南的《长江文艺》、华东的 《上海文学》、华南的《作品》、西南的《西南文艺》、西北的 《延河》等等。

    1957年,毛泽东提出“百家争鸣,百花齐放”的文艺方针,全国文艺界为之欢欣鼓舞,各省的省级文艺刊物都由原来的32开本,纷纷改为16开本,并增加篇幅、更改刊名,一派“百花齐放”的热闹景象。

    报纸杂志多了,篇幅增加了,用稿量自然大大增多了,作家、诗人们个个摩拳擦掌,决心在这个文艺的春天里大干一场。各报纸、杂志的稿费虽然没有完全按照有关标准支付,但多多少少总是要给一些的。稿费“不正常”,但发表的阵地却多的是,发表的机会也就增多了,得到的稿费积少成多,也算是一笔可观的收入。于是专业的、业余的作家和诗人们,一个个捧着稿费单,无不喜形于色。

    1957年夏天,反“右”斗争开始,文艺界首当其冲,不管是大“右派”还是小“右派”,他们的“罪行”大多与稿费“挂钩”。以往拿稿费是劳动所得,天经地义,现在稿费成了资产阶级的“名利”。著名诗人艾青不仅自己成了大“右派”,他的夫人也因稿费问题被骂得狗血淋头,当时的批判文章指出:艾青的夫人高瑛在和艾青结婚前,有一次到艾青处统计稿费(是遵照组织指定去统计的),艾青说出数字后,高瑛吓了一大跳,当时就暗下决心要嫁给艾青了。文章侮辱了高瑛还嫌不够,又配了一幅漫画:艾青的屁股后拖了一个长尾巴,长尾巴上穿了一串铜钱,铜钱上写着“名利稿费”,高瑛则两脚踩在铜钱上,随艾青飘然起舞。

    另一位与稿费有关的大“右派”,是斯大林文艺奖金获得者、中国著名女作家丁玲。丁玲在延安时期就是大名鼎鼎的作家了,解放后她一直担任文艺界的领导。那时中国作家协会为了培养青年作家,在北京办了一个“文学讲习班”(现更名为鲁迅文学院),讲习班请一些老作家讲课,丁玲也在邀请之列。为了鼓励青年们多写好作品、出版好作品,她在一次讲课时说:“一个人写出一篇好作品、出版一部好书,不仅能出名,还能拿一笔稿费改善生活。”为了强调这番讲话的意义,她还当场提问:“世界上有一个国家叫智利,你们知道吗?”大家回答说知道。她又问:“智利的总统是谁?”大家面面相觑,都不知道。丁玲继续问道:“智利有一位著名诗人聂鲁达,你们知道吗?”大家都回答说知道。丁玲于是引申话题说,一个人写出了一部好作品,他的名气某些时候会比他所在国家的元首还出名。结果万万没想到,这次讲课成了她鼓吹“稿费”和 “成名”的“铁据”,丁玲不仅成了大“右派”,还被发配到北大荒劳动改造。

    还有青年作家刘绍棠之所以被划为“右派”,完全是稿费惹的祸。刘绍棠在20世纪50年代被誉为神童作家,他念初中时写的小说 《青枝绿叶》,被收人高中语文课本作教材。他是从农村出来的孩子,家里很穷,一日三餐大多是啃窝窝头。成了作家后,他想报答父母,把父母接进城,于是给家里写了一封信,信中说:“爸爸、妈妈为了让我读书,吃了不少苦,我现在写一篇小说能拿200元稿费,可以供你们吃白面馒头了,我想把你们接到城里来……”刘绍棠因信中“一篇小说能拿200元稿费”这句话,成了全国典型的资产阶级“名利思想”的大“右派”。一句普普通通约有关稿费的话,换来了22年的“右派”生涯,其代价何等巨大!

翻开反“右”时期的大小报纸,所公布的“右派”份子的材料,总是反反复复提到稿费。至此,人们终于清醒过来,稿费是“害人精”,是资产阶级腐朽的名利思想,从今往后,千万千万要离它远些、更远些。

反“右”结束后,稿费同样成了“雷区”,谁也不敢踏近一步,即使是无话不谈的朋友,一旦说到稿费,便马上打住, 深怕多说儿句犯了禁忌,惹来大麻烦。

1958年初,3位老作家联名向中央提出倡议,将现有的稿费减少一半。其“公开”的理由是为了培养又红又专的青年作家,防止资产阶级的“名利思想”继续腐蚀青年。3位老作家的倡议很快获得中央通过。至此,全国各级报刊一律减半支付稿费,有的报刊为了“又红又专”的百年大计,稿费减半后再往下减,稿费变成了一种 “象征性”的东西。

 1959年,天灾人祸接幢而至,不少报纸杂志宣布停刊。1960年实施“高级点心、高级餐馆”的经济政策,转眼之间物价疯涨了10倍。物价虽涨了10倍,但稿费依旧,仍按1958年以前的一半支付,一直沿袭到1966年“文化大革命”开始后全国停发稿费为止。

这期间,有几个与稿费相关且啼笑皆非的故事。湖北省有一位在全国颇具影响的青年诗人陈官,他本来有一份令人称羡的好工作,在铁道部第四设计院任,每月工资近50元,这在当时算是比较高的了,那时一般的中小学老师月薪只有二三十元。可是这位青年诗人并没把这份工作当一 回事,一是因为他酷爱文学,对技术工作不感兴趣; 二是他已经出版了3本诗集,每月的稿费收入远远超过工资,加上那时候是“大跃进”时期,早就打破了每天工作8小时的规矩。每天晚上加班,大多干到半夜。他觉得这样上班影响了他的创作,因此于1962年申请回农村当“农民诗人”,几经周折,经过批准,他带着从小生长在大城市的新婚太太回到了四川大巴山区。原以为每天不上班,可以坐在家里写诗了,可他没想到,老家的农村已经变成“一大二公”的人民公社了,他既是社员,每天就必须出工,否则不得分配口粮。起初,他一边劳动一边写诗,所得稿费养活一家不成问题,但不到一年,公社党委就给全国各地报刊去信,禁止他们再采用陈官的作品。理由是公社的领导每月才拿二三十元工资,一个臭知识分子为什么每个月稿费收入就上百元?陈官断了稿费来路,生活来源全靠挣工分,每天的工分报酬不足两角钱,到了最后,太太给湖北武汉老家写信的8分钱邮票也买不起了。

另一位被稿费害苦的也是一个青年作家。1960年他出版了第一本书,收到样书的那天晚上高兴得睡不着觉。到了半夜,他索性爬起来翻开新书,数一数每一页能容纳多少字,以便计划第二本书的篇幅。他的室友第二天向党组织汇报,揭发说青年作家晚上不睡觉,一边数字数一边计算稿费。党组织觉得这个青年作家被资产阶级“名利思想”腐蚀,已到了极为危险的边缘,为了挽救他、改造他,不久便把他发配到农村劳动半年。

还有一件关于稿费的奇 怪事情,发生在四川彝族诗人吴其拉达身上。吴其拉达是当年全国知名的诗人,20世纪60年代初,中央一家出版社出版了他的一本诗集《奴隶解放之歌》。诗集出版以后,他一直没收到稿费,想写信查询,但稿费是“禁区”,弄不好会招惹麻烦。过了3年,也就是1965年,他突然收到一笔600元的稿费,出版社来信说,稿费当年就划拨了,但被管财务的贪污了,后在 “四清”运动中被查出来,现在补寄。写稿拿稿费是堂堂正正的事,可是在那个年代居然成了罪过,谁都害怕提及。

 1966年夏天,“文化大革命”开始,全国的文艺杂志陆续停刊,己经发表了的作品,一律拒付稿费,稿费制度被废除了。

稿费制度被废除了,但作家、诗人们因稿费带来的罪过并没有减轻。中央明确指出,文艺界是“三名”“三高”,稿费是“三高”中的一高,即高稿酬。中央如此定调后,全国的作家、诗人们几乎全部被戴高帽、挂黑牌游街示众,批斗会一个接一个。

红卫兵们认为,凡是拿过稿费的人,都是养尊处优的资产阶级,统统都该批倒斗臭。有的作家、诗人实在受不了这种屈辱和折磨,把心一横自我了断。被誉为人民艺术家的老舍跳湖而死,著名作家、翻译家傅雷夫妇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双双悬梁自尽……

“文革”中,周总理曾请示毛主席恢复稿费,毛主席批示:“50年不谈稿费。”

“文革”中期,上海创刊了一本文学杂志 《朝霞》、北京复刊了《解放军文艺》,以后又陆续出刊了《天津文艺》、《四川文艺》、《云南文艺》等,所有这些刊物一律不付稿费,发表了作品可获赠一本毛主席著作,《解放军文艺》则送一本笔记本。

粉碎“四人帮”后的第二年,即1977年,全国恢复稿费,其标准按“文化大革命”前的规定执行。中央通知下达后,全国的作家、诗人们无不欢欣鼓舞,大家写信互为转告,稿费虽然很少,但总比没有好。

 1979年,全国的“右派”到平反和改正,一些作家开始“理直气壮”地谈起了稿费。东北的青年诗人万忆萱于反“右”前夕在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了一本诗集,但一直没收到稿费,经查询,稿费早就于当年寄出了。根据这一情况估计,有可能因万忆萱被打入“右派”时,稿费被有关部门没收了。还有诗人何鹰,也在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了一本诗集《劳动之歌》,诗集出版后,出版社获悉何鹰被划为“右派”,便将稿费停发了。22年后,何鹰获得平反,他向出版社索取稿费,但物是人非,出版社只能表示歉意。这些作家虽然没拿到当初应拿的稿费,但心情还是舒畅的,最起码可以谈论稿费了,可以直截了当地索要稿费了。

 20世纪80年代,中央制订了一个 《著作权和版权出版法》,在这个法律条款中,明确规定了每千字1030元的稿费标准,这与50年代相差不大,但这个时候的物价比50年代上涨了30倍,一首诗的稿费只能买一包普通老百姓抽的香烟。

“十五的月亮十六圆() 的故事,几乎传遍了中国的每一寸土地,这是一个关于稿费的悲凉故事。沈阳军区前进歌舞团的著名作曲家铁源写了一首歌《十五的月亮》,这首歌在中国家喻户晓,几乎成了“军歌”。董文华因首唱这首歌而一夜走红,成了全国著名的歌唱家。而这支《十五的月亮》的稿费是多少呢?答案是16元。

稍后出名的另一首歌《父老乡亲》的命运,比起 《十五的月亮》也好不了多少。《父老乡亲》这首歌的曲作者是海政歌舞团的著名作曲家王锡仁,当著名歌唱家彭丽援在一次演出中激情地唱至:“,父老乡亲”时,突然跪倒在台上,此举令包括国家领导人在内的全场观众激动不已,许多人流出了热泪,可见这首歌的感人魁力。《父老乡亲》蜚声全国,流传海外,被评为“90年代群众最喜爱的歌曲”。全国近千家出版单位出版了这首歌,不了解内情的人,以为王锡仁会因这首歌变成富翁,那他究竟拿了多少稿费呢?经过王锡仁耗时几年到处“追讨”,最后总共拿了700多元。

我们不妨拿同一件作品分别在内地和香港的不同待遇比较一下。著名作曲家谷建芬为电视剧《三国演义》谱写的主题歌,在大陆成千上万次地播出、出版、演唱,但稿费少得说出来“让人怀疑没说真话”,而在香港播出后,香港给了谷建芬40万元稿费。

进入20世纪90年代以后,南方的一些报刊如《广州旧报》、《南方周末》、   《羊城晚报》等,自行提高了稿费标准,他们在中央规定标准的基础上翻了几番,  同时也打破了一直沿袭了几十年的“报纸稿费低于杂志稿费”的旧框框。

为了保护作家的经济权益,著名作曲家、中国电影乐团团长王立平倡议成立了“国音乐著作权协会”,该会的宗旨主要是代理音乐家向国内外追讨稿费。但由于人手不够,追到的只是少数,大部分支付的稿费还是被隐瞒不报,悄悄逃脱  了。并且这个协会只管音乐家,而音乐家只是“稿费族群”中的少数人,更多的作家、诗人、剧作家、翻译家却没有这样的组织,他们连一点少得可怜的稿费都常常变成了泡影。

随着时代的推移,从上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,国内原有的稿费制度被彻底打破,支付多少稿费,完全由各家报刊根据自己的实力自行决定。全国稿费最高的刊物当数《知音》,其标准是每千字8001000元,如被评为优秀稿件另有1万元至4万元奖金。

作为文学类领头羊的大型刊物《当代》,在《致读书》的启事中谈到大幅度提高稿酬,标价是每千字100元,另有长篇、中篇、短篇小说优秀作品奖。作为歌曲杂志领头羊的《歌曲》,稿费不升反降,以前一首歌70元左右,现在只给30元一50元;歌词类的《词刊》,多年来保持“千字十元”的标准,迄今末变。

这就使得给稿费的刊物越来越少,不给稿费的越来越多,而且不但不给稿费, 作家自己拿钱发表作品的现象已相当普及,自费出书自费发表歌词(每首付20 50元不等)已渐成主流。

进入2000年以来,或许是作家们在以往的日子里因为稿费受罪太多、吃亏太多,突然之间都“"醒了过来”,他们发现,原来作品也是可以讲价的。

南的二月禾、湖北的池莉、上海的余秋雨等人的作品,你想低价收购,绝对门都没有,他们已经成为了大陆“文学界的富翁”。一些歌词作家,也不再害怕资产阶级“名利思想”的腐蚀了,君子言义也要言利,给电视剧写插曲歌词、给歌手量身定做写歌词,一首歌词动辆上万元。四川一位青年词作家到北京以写歌词为生,才三五年就在北京买了房子、车子。

作曲家们亲眼见过不少这样的事实,一首歌捧红了一个歌手,从此歌手到处演唱,出场费少则一二十万,多则三五十万,有的甚至叫价一百多万。于是,作曲家们变聪明了,写一首歌几十元稿费的年代再也不复返了,写出来的歌“标价”出售。郭峰就公开表态,他写的歌10万元一首,一分钱也不能少。

前几年,孙悦买了作曲 家刘青的一首歌 《祝你平安》,稿费4万元。孙悦因首唱这支歌,由东北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姑娘,一跃登上中国歌坛,几年后成了通俗歌手的“大姐大”。

60年来,中国历经了无数风风雨雨,稿费也和中国的命运一样,几多坎坷、几番沉浮。有人因稿费妻离子散、家破人亡,也有人因稿费改善了生活、步入小康。稿费承载着辛酸和甜蜜,走过半个世纪的悠悠岁月,让那个时代过来的作家们,一想起来心中就会升起无限感叹。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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