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宾馆从事烹饪工作,过去是我供自己读书的主要手段,而工作以后却又理所当然的成为了我支付家庭开支的一种手段。
故事发生在一个酷热的午后。那时我见客人很少,忙完厨房的事我便到前厅听音乐。
坐在柜台前,发现偌大的厅堂里只有几桌客人。游目四顾,一些学生模样的人正成群结伙地围桌狂饮,比赛着喝啤酒,脚边地板上散落着些喝空的啤酒瓶。
环顾四周,有一桌人好象是吃完了,差不多已经走光,此时,正有一个老人,一件草黄衬衣,一条黑裤子,朴素得近乎土气,慢慢地从身旁的皮包里掏出塑料袋,把桌上的剩菜连汤带水的倒进去。一个瘦高的青年,穿着一身质地不算太好的足球服,好象是这老人的儿子。帮助着他的父亲,把剩菜装入袋中,并且还一边东张西望。
我赶快低下头来。
我怕这位同龄人看见我的眼光,也许他会不好意思呢。我再抬头的时候,老人正捧着另一个袋子,那个年轻人一边四下打量,一边迅速把一只长盘中的半个鱼头塞进了塑料袋。
我再次低下头来,我不想让我的目光成为一把刀子,割戮着这个同龄人自尊的心灵。
我说不出自己心中是怎样的滋味。刚才那张桌上还有七八个人的。这桌饭,也许是学生们请同学的父亲,也许是父亲请儿子的同学,但是,当别人都走了的时候,这对父子却迁延到最后,为的只不过是攫取这些残羹剩饭。不知为什么,多年未曾流泪的我,泪水却霈然而出。我并不讥笑这对父子,我对他们只有尊敬。但我没有动弹。
“老刘,把这些菜端过去吧,别让孩子给饿坏了。这是刚才几位有钱的客人吃剩的。”
这个在我整个童年直至现在,一直回荡在我耳边的声音此时忽然响了起来,嗡嗡的,震得耳膜生痛。
父亲那会儿携着全家人刚从南宁的一个农场回到老家,一时颇遭家族的排挤与冷落。为了生活,为了我与仅比我大一岁的姐姐,父母便打落牙齿往肚里吞,一切苦累都认了。于是父母每天带着我和姐姐到离家几十里的岭上砍柴,然后日落西山才挑到集镇上卖。往往柴还没出手,我便与姐姐一唱一和的哭着喊肚子饿。父亲总是带着我们到卖饭的地方打捞一些剩菜让我们吃,有时碰到剩饭剩菜多的,店主也大方的,父亲便连汤带水地端回家。我总会在一旁帮忙。
这样的东西别人是连看也不愿意看一眼的。而在我们家,父母却舍不得吃,全部省下来给孩子。而我们家就像过年一样。
我就是这样吃着红薯、艾菜(一种野菜名)和别人的剩汤剩饭成长的。
如今家里比过去好多了,有自己的房子有自己种出来的粮食,父亲可以不像以前那么劳碌了,自己却仍是舍不得花钱,一分钱拽在手里能掐出水来。即使逢年过节,吃菜要到黄昏去买,那个时候的菜最便宜;穿衣服也是最廉价的,父亲常教育我们:“要把有时当无时,莫把无时当有时。”
常有人问父亲是怎样挺过来的。父亲总是笑笑,不作回答。让他怎么回答呢?说勇敢地面对生活么?别人不信。而我们之所以能勇敢地面对生活,从不怕挫折,是因为我们曾经吃过别人不屑于穿的衣裳;曾经忍受过别人忍受不了的苦楚。
“大不了,再过一回从前那样的日子,那又有什么呢?”在家里,这是我和姐姐的口头禅。
穷困是我们的老师,它教给了我们这些孩子咬紧牙关,从不怨天尤人,也教给了我们利用别人所不屑、不敢、不会利用的任何机会的能力。
看着这个老人,我似乎便看到我的父亲。一样朴实、忠厚、沉默、节俭。看到这青年我便看到了自己,当年帮着父亲打扫别人剩余的狼籍时也和此时此刻的他一样,羞涩不安。我们心灵是相通的。在我们之间,有一座沟通的桥梁。
我明白,这个小伙子做出这种举动更困难,更不易,心理压力也势必更大。当年我只是个未通世故的孩子,是在大部分人都不富裕的年代。而今天他却是青年,是在大饭店里面,是在一个富裕程度日渐提高的年代,是在一个面子比底子更夸大的年代。
我也明白,他们不需怜悯和同情,也不需任何施舍,就像当年的父亲和我的家庭一样。
我们本是同类。
不过,我还是想送他们一样心爱的礼物,特别是给这老人的儿子。
——假如生活欺骗了你,不要忧郁,也不要愤慨!不顺心的事暂且容忍!
相信吧!快乐的日子就会到来。
——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,困乏其身。